程艷艷看看大家，挑了挑嘴角，說：“你們真的不用顧慮我，我早就說過，我和程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，程玉華也好，程宇也罷，他們都與我沒有任何關聯，我已經是個死人，生前的恩恩怨怨，隨他去吧。”

程宇和程玉華一樣，都知道她被程曉霞用殘忍的手段殺死後煉成鬼仆，甚至被魂釘封在肉身裏，卻沒有對她施以援手，一百年，他們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的難過和不舍，這樣的哥哥與父親，她還有什麽好留戀的！

程喬知道程艷艷這麽說，心裏一定就是這麽想的，想想她與程家的恩恩怨怨，這樣的態度似乎也就不奇怪了。

“程宇的死，不簡單。”冥的一句話，再次將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來。

冥以魏明的身份趕到戰場的時候，邪修和修道界已經進入僵持的階段。

這場戰爭之中，雙方互有損傷。修道界的主力戰將不是掌門，就是那些長老，雖然戰鬥力彪悍，但人數有限。下面那些弟子沒幾個能頂事兒的。

邪修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，各個派系的老大自持身份不願意和修道者們硬拼，只是派下面那些小弟上陣殺敵。可除了那些當老大的，下面又有幾個真有本事的呢。

邪修死了一波又一波之後，下面的人心裏都有了數：自己不過是這場戰鬥的炮灰而已。就算邪修最終獲得勝利，死了的人也不會撈到任何好處，既然如此，他們又何必給自己的老大賣命呢！

有些剛入道的邪修悄悄退離戰場，不知所蹤。還有一些幹脆裝聾作啞，不管上面指派什麽樣的任務，他們就是不執行。

邪修的這種做法給修道界以喘息的時機，他們正好也需要一個時間好好整頓自身，邪修沒有主動發動攻擊，他們也懶得主動挑事兒。所以這段時間雙方的關系勉強還算和諧。

等了兩天徹底摸清狀況之後，魏明換成冥的身份進入程家，找到程玉華。

見到冥，程玉華整個人都要炸了。

冥雖然不是程家本家的一份子，但多年來他執行的一直是程家人的審判人職責，在所有人看來，冥就是程家本家的人。

程玉華看到他就暴跳如雷。甚至要親自出手將他擊斃。

冥很淡定地掏出手機，放了一段小雨的音頻。

程玉華動作僵硬地站在原地，劇烈起伏的胸膛說明他十分氣憤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遣散所有人後，冥和程玉華面對面談判。

“你們到底要幹什麽？小雨只是個平凡又可憐的小姑娘，你們不要為難她！”

“不要用你做事的習慣來揣度我們的心思，我們沒有為難小雨姑娘，相反，我們還要救她。”

冥又播放了幾個音頻，漸漸地，程玉華回過味來，一臉驚喜地說：“小雨好了？”

以前的小雨魂魄不全，整個人癡癡傻傻，更別提說話了。

“準確地說，只好了一部分。”冥後背靠在椅背上，雙手抱肩，樣子很閑散地睨著程玉華。

程玉華恨得牙癢癢，卻又對他無可奈何。

“我這次來，是和你談一筆買賣，如果能成交，我們就會不計代價地幫小雨姑娘恢覆正常。待她魂魄完全修覆之後，我們還會送她入輪回。以她今生經歷的坎坷，來世一定能投個好人家，平平安安度過一世。如果你不同意，我們也不會把小雨姑娘怎麽樣，但也不會傾盡全力去救她。”

程玉華的牙咬得咯咯直響：“你想談什麽買賣？”

“你藏往生壁的密室裏有半個地仙的魂魄，沒錯吧？”

程玉華的眼角跳了跳，“沒錯，那是小霞孝敬我的。”

“只孝敬你半個魂魄，你就沒有納悶那半個哪去了嗎？”

“我問過，小霞說她抓到地仙的時候，地仙就是這個狀態。我本來想好好研究下，看能否運用那個地仙來幫小雨恢覆正常，可程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……”程玉華頓了頓，沒有說那所謂更重要的事是什麽。

冥心裏明白，更重要的事就是抓程喬來開啟封印程森的大陣。

“時間有限，我沒有辦法詳細研究，所以就把那個地仙和往生璧碎片放在密室裏，想著等回去之後再慢慢研究，怎麽了？你既然知道我的密室裏面有什麽，想必你已經將她救走了，還來找我做什麽？”

“我來找你要另外半個魂魄。”

冥微微瞇眼，語氣中的威懾力讓程玉華都不禁楞了一下。

程玉華沈著臉說：“我不是說過了嗎，小霞說她抓到那個地仙的時候就只有半個魂魄，你讓我上哪去給你找另外半個！”

“這就要問問你那個寶貝的外孫女了。”

冥翹起二郎腿，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。

程玉華一怔，這才明白了冥話中的含義，頓時拍案而起，“你是說小霞撒謊，另外半個魂魄在她手上？”

冥挑起嘴角，直直地看著程玉華。

程玉華的拳頭立刻捏緊。他知道家族的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小算盤。但他絕不允許下面的人對他有任何欺騙的行為，身為一家之主，這是保持他威信的根本。

憤怒之下，程玉華將程曉霞叫了過來，讓她和冥當面對質。

程曉霞見到冥的時候沒有絲毫慌張，面對冥的質問也沒有否認。

程玉華氣了個半死，當場厲聲命令程曉霞將另外半個魂魄交還給冥。程曉霞一言不發地照做，就在冥帶著那個裝著言渺半個魂魄的小姑娘離開的當天夜裏，程宇就死了，死在自己休養的房間裏，無聲無息的，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，身體上也沒有留下任何傷痕，唯獨他的魂魄不見了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程曉霞殺了程宇？”程喬做出了大膽的推測。

冥點了點頭，又搖了下頭，說：“現在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程宇是被程曉霞所殺，但程宇死亡的時間點實在太巧合，相信程玉華內心也有和咱們一樣的懷疑。如果是因為內部利益爭端導致程曉霞將程宇殺死，那麽程玉華或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但這一次，程曉霞殺死程宇的誘因是我向程玉華索要言渺的半個魂魄。只要坐實程曉霞就是兇手，程玉華絕對不會放過她，即使她是程家現在唯一的繼承人。”

奧斯卡嘖嘖了兩聲：“就因為你通過程玉華向她要言渺，她就把程宇殺了？這是什麽邏輯關系？”

“她在示威。”程艷艷忽然開口。

“她有野心，也有支撐她野心的能力，她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被程家重用，而是掌管整個程家，或者是推翻程家現有的一切，去打造自己的天下。”

畢竟是自己的女兒，自己又跟在她身邊上百年，程艷艷對程曉霞還是十分了解的。

“她在程家這些年，表面上乖順聽話，不爭不搶，暗地裏可沒少算計過程家的其他人，包括我父親。這一次程家在大戰中受到重創，她便更沒有顧忌了。”

“程玉華不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從修道界的手中救出程宇嗎，那她就在程玉華的眼皮子底下將程宇殺死，這不是示威是什麽！”

程艷艷的語氣中帶著三分嘲諷。

她父親現在或許想不到殺害程宇的人，竟然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程曉霞，但早晚有一天他會想通其中的利害關系，鎖定兇手。

他以為自己可以為兒子報仇，可以鏟除程家的異類，但是當他真的向程曉霞出手的時候，就會發現自己錯得離譜。

那個不起眼的女孩早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。

“程玉華認定程曉霞是兇手，或者說當他把懷疑的目光放到程曉霞身上的時候，就是程曉霞徹底背離程家的時候。”冥篤定地說。

他不止一次說過程曉霞會在關鍵時刻在背後捅程家，甚至是整個邪修陣營一刀，萬萬沒想到她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。

而她捅的這一刀也真夠狠的，竟然將程家下一輩的準接班人給弄死了。

估計程宇的魂魄也已經被程曉霞帶走了，打得魂飛魄散還算是好的，以程曉霞過往的行事風格，她說不定會把程宇的魂魄也一分為二。

“總之，這個程曉霞不容小覷，每個人必須打起精神來，如果遇到她，有多遠躲多遠，聽到沒有！”

冥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掠過，眾人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麽，被他冷冽的目光掃視之後立馬醒悟過來，紛紛表示：“放心，我們見到她一定放閃現！”

根本沒時間玩游戲的冥：“……”

同樣不玩游戲的鄭陽輝還在思索冥帶回來的重要信息，緩緩說：“程家在救援程宇的行動中受到重創，若非他們是挑起這張戰爭的源頭，程玉華恐怕早就退出顫抖，休養生息去了。如今程宇已死，程玉華勢必要搞清楚是誰害死了自己的兒子，也就是說，他沒有心思更沒有精力去參與邪修和修道界後面的爭鬥了。”

石風華接過師叔的話，說：“程家是邪修陣營裏實力比較強勁的一支，又是發動這場爭鬥的正主，現在他們退出戰場，其他邪修派系會怎麽想？”

大夥兒的思維總算被拉回了正軌，柳齊認認真真思考後開口：“程家這個領頭的都跑了，其他派系應該不會繼續堅守戰場了吧？”

“沒錯！”鄭陽輝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郁悶地嘆了口氣。

修道界在這次與邪修的對抗中受到重創，這時候邪修陣營潰散，正好給修道界結束戰爭的理由，就此退回各自的門派休養生息。這對任何一個修道門派而言都是好事，鄭陽輝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師門能夠及時抽身，免得當真被那些低階弟子言重，落得個山門解散的下場。

可兩邊的爭鬥結束，意味著他們將再次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，哪怕邪修和修道界都派不出那麽多人手來追殺他們，偶爾來那麽一兩個也夠他們頭疼了。

“所以我們要盡快救回言渺，早做準備。”冥再次開口。

眾人這時才明白冥為什麽會火急火燎地將解魂釘的日子定在今晚。

等眾人各自散去做準備之後，程喬偷偷地溜進冥的房間，壓低聲音說：“那事，沒成？”

冥直視著她，搖了搖頭。

程喬有點失落。

“程玉華說了，程艷艷是他程家的人，於情於理都輪不到我們來管，程艷艷自己不爭氣，被自己的女兒煉了是她活該，能被她逃過一半魂魄已是萬幸，其他的，他不會管。”

冥說這話時沒有絲毫氣憤，事實上，在程喬拜托他去找程玉華談判時，順便索要程艷艷令半個魂魄的時候，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。

程玉華是程森後人，他和程喬這一支的積怨太深，如果是別人，比如鄭陽輝和石風華去要程艷艷那半個魂魄，程玉華說不定會給，可冥代表著程家去要，程玉華就是死也絕對不會讓步。

程喬嘆了口氣，她還是把程玉華想得太美好了。

她以為一個能對死去幾百年情人還保有深情的人，對自己的女兒多少也會保留一絲人性，可是她錯了，程玉華的溫情只留給了小雨一個人，其他人都是可有可無的。

“你不要這樣。”冥試圖安慰程喬，卻不知從何勸起。

“我明白，”程喬打起精神笑了笑，“過不了多久，我們就會和程曉霞正面對上，到時候咱們打得她滿地找牙，就不信她不交出來！”

冥微笑著摸摸她的頭頂：“嗯，到時候咱們打得她滿地找牙。”

這個下午，兩人難得閑適。

……

太陽落山後，眾人大搖大擺地進入校園，程艷艷背著言渺那半個魂魄隱去身形，緊緊跟在人群中。

後山許願靈驗的傳聞在言渺罷工了半年後，慢慢被學生們遺忘，幾乎沒人再去後山上燒紙，學校也不再緊盯後山，這倒是給他們施法帶來了便利。

不過為防萬一，眾人還是將施法的具體地點選在了小山坡的後面，也就是言渺當年慘死的位置。

這裏也是言渺掌管的地盤。

眾人按照先前的步驟各司其職，程喬照例要為言渺保駕護航。

一切準備就緒後，程喬和言渺對面而坐，鄭陽輝和冥在旁邊協助，石風華則開始在周圍布置結界。

這可不是大明山，天打雷劈也沒人看見，不想後山再增加幾則恐怖傳聞，他們還是小心的好。

布置好結界和引雷的陣法之後，石風華掐訣念咒開始施法。

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，生怕出任何紕漏。

萬幸，一切順利。

當石風華將最後一道電光點在言渺腳上的時候，程喬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，終於！言渺終於回來了！

和程艷艷自己“走出”肉身不同，在魂釘完全被解開的瞬間，言渺的半個魂魄像是被什麽東西從肉身裏扔出來一樣，軟趴趴地摔在地上。

看著毫無生氣的言渺，程喬的心揪了一下，急忙將人扶起來查看。

這半個魂魄比之前那半個更加虛弱，透明得仿佛是最輕薄的紗，風一吹就不見了。

“先把她帶回去吧。”冥戴上手套，抱起言渺另半個魂魄率先下山。

程喬抹了把臉，抱起剛放出來的這半個魂魄跟了上去。

回到家裏，眾人對著兩半魂魄一言不發。

一般情況下，魂魄是可以自己凝聚的，可言渺這種強行被劈為兩半的魂魄不在此列，她無法依靠魂魄間的“粘度”恢覆正常。

石風華需要休息調養，鄭陽輝獨自嘗試了修覆魂魄的方法，卻沒能將兩半魂魄拼成一個，這讓眾人因成功解開魂釘而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來。

“魂釘那麽難解的東西都被咱們解開了，咱也一定能把言渺拼起來，對吧？”柳齊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。

“理論上是這樣，不過……”鄭陽輝的眉頭皺得緊緊的，“仙子的情況有些特殊，我需要研究一下。”

言渺是地仙，雖然還是鬼體，但從根本上已經超脫了普通的亡魂，法力得到提升的同時，意味著一旦受到重創也沒有辦法運用常見的方法來治療。

程喬內心焦慮，嘴上卻什麽都沒說，她相信鄭陽輝會盡力，與其問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，還不如想想自己能做什麽吧。

夜裏，程喬來到冥的房間。

“言渺的魂魄是完整的，對吧？”

冥點頭。

程喬舒了口氣，她給言渺檢查過好幾次，還是擔心自己看走眼，要是魂魄有所遺失，只會給治愈工作增加困難。

坐在窗臺邊上，程喬望著夜空圓圓的月亮，似是自言自語，又像是在問話：“你說她為什麽不能合二為一呢？明明魂魄沒有遺失啊！”

冥的表情也很沈重。

“或許就像鄭先生說得那樣，言渺情況特殊，治療起來也比較覆雜吧。”

“她……會好嗎？”程喬的眼眶盈滿了淚水，腦海中不自覺想起言渺為救徐怡跳下懸崖的畫面。

冥攬住她的肩膀，給予她無聲的安慰。

程喬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中，細細低喃著：“要是我能代替她該多好……”

眼淚一顆顆滾落，劃過手臂，落在地上，碎裂成千片萬片。

冥像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後背，直到程喬哭得累了，才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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